老宅子

县里的官员热情带我去参观当地的养羊合作社，顺路看了一个老宅子，远看很周正，在钢筋水泥的新建筑中显得格外惹眼，方方正正的高墙不知掩藏了多少富贵往事，但进门一看大失所望，屋子全部倾塌，碗口粗的大树占据了庭院。
说起老宅子老家是极多的，老家在一个世纪前是繁华的商业大邑，积淀的财富以深宅大院的形式传承下来。抗战时老家是战略要地，日军的狂轰滥炸几乎将古镇夷为平地。祖上的大宅子幸运地躲过了战火，却在父亲小时候毁于一场大火，中国的老宅子多是木头结构，历几百年的风雨能够保存下来极不容易。那些在兵、火中幸存下来的大宅子被一个新政府平白拿了去，分给穷人或者做了机关单位办公室，记得小学办公室都是高大条石垒的坚固大宅，小学老师也住在深邃幽暗的大宅子里。在新政权里大宅子被视为敝帚，昔日的皇城都被连拆带炸几乎毁尽了，我小学时参加过义务劳动拆运老宅子的砖石去建电影院，镇里成立了服务队专门挖掘大宅子的墙基条石出售。文革的狂乱中以破四旧为名对老宅子大肆的毁损，连北京的颐和园都要毁掉，幸得有良知的人良苦用心，用石灰替代油漆保住了精美的彩绘，民间也有人用泥巴糊住彩绘和雕刻，保住了老宅子。北京门头沟山里的爨（音窜）地下村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因为道远路偏满州八旗兵没有来，东洋日本兵没有来，文革红卫兵也没有来，村子及宅子得以完整保留下来，现在成为旅游区，老宅子改造成餐馆、旅店，最后的老宅子在油烟缭绕中苟延残喘。
近年来，老宅子越来越受到青睐，买来异地重建，让老宅子重焕青春。江西都昌县有人专门做老宅子的生意，在各地收集老宅子，拆了运到村子里的空地重新拼装待价而沽。我看了一个拼装中的老宅子，主人介绍是从福建收来的，他特意让我看了泛着黄色的窗棂，金粉的残迹清晰可辨，老宅子雕刻的精美令人惊叹，每件雕刻都有个故事，诉说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成套的雕刻构成完整的系列，件件都是艺术精品。几个当地的木匠用电动的刨锯将普通的木材加工出老的样式来修补老宅子，老宅子伤残处犹如贴满了膏药更加显得扎眼。楼上的楼板则全是新铺的，板材粗劣加工明显随意，铺的功夫也显得漫不经心，不愿细看就走了，这么好的老宅子给毁了。
香港的陈港生先生买了几个老宅子要拿到外国去，激起民众的情绪，于是政府将一些老宅子定性为文物，断了大家购买的念头。有高官说买老宅子如刨人祖坟，于是不能定性文物的老宅子也难以买卖了。有人看中北京建国门附近的老宅子，我协助了调查。这宅子是民国政府一个著名将军的，落实政策发还时将军已去，宅子作为遗产由其后人继承，将军后人遍布世界各地，购买此宅需要一一取得继承人的同意，办理一系列复杂的手续，购买人知难而退了，产权不明晰成为购买老宅子的第三重障碍。老宅子大多日久失修摇摇欲坠已经不能居住，处于偏远乡村难以发挥价值，要得到保护只有异地拆建、翻修，但是几重阻碍基本限制了老宅子的买卖。中学时看过同学村里奢华的老宅子，墙砖上都有主人的姓氏，同学说前两年为了拿政府一点补贴在旧房改造运动中给拆了。老宅子历经磨难幸存下来已是九死一生，但各项限制使得老宅子依旧看不到春天，任由倾塌拆毁实在可惜了。
红楼梦里大观园的戏台上演一出戏，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老宅子都有过辉煌的历史，承载了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民族的记忆，如果都付与了断井颓垣那就糟践了。政府需要调整思路，不要简单下禁令，应以理性的政策让老宅子焕发出历史文化价值。
作者：王瑜
2015年1月作于北京